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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月裏一個日子,我躺在香港一間醫院的病牀上,心裏又沉重、又難過;卻不是為了自己。
由於置身於這間醫院及知道了一些事實引起我很深的感觸,使得易感的我激動著,胸襟翻騰不已。
這是一間基督教醫院,是西方差會創辦的。/…/這醫院開辦的目的很簡單,有兩個:一是為罹病的一般平民,尤其是貧苦大眾服務,二是藉醫療服務向人們傳出基督救世的福音。
我為著開辦者的熱忱深深感動,我也不懷疑承繼者對原來目標的忠貞,可是我腦子裏打著一個大問號:今天在這間抱著如此崇高的理想而立的醫院裏,有多少工作人員是「誠實」地為著它的理想而獻出他們的努力?/…/
然而我特別想到那些醫生們──院裏頂尖兒的人物。/…/因為他們的試探比別人來得利害。
似乎很少醫生(最低限度在香港的社會)以終身在醫院服務為目的,醫院的日子只是過渡時期,醫院只是「跳槽」之前必經之地。當然啦,醫院的工作既繁重,而酬勞比起私人「營業」則又相距太遠。/…/然而醫生從考進醫院的一剎那,就成為撒但攻擊的對象,因為他是天之驕子。他是父母、親人的盼望,女朋友選擇的對象,是大學的王子,社會的寵兒。他一身集中了上帝許多的恩賜,自己本人也須付上不少代價。那些熬夜啃書的晚上,硬塞進那許多又長又臭的醫學名詞──誰說他不值得賺回他所付出的代價?實習的時期,誠惶誠恐受盡多少委曲、看盡多少臉色,甚至連小護士也捉弄他一下──誰說他不應該有一天威風起來,神氣一番?就算自己為人淡泊,可是父母花在他身上的錢是要「報答」的;就算自己為人瀟灑,可是妻子要的是「安全感」,當同屆同學都已成為「名醫」,自己吞得下那口被指為「沒出息」低能的烏氣嗎?
就說我所躺著的這家醫院吧,醫生當中是基督徒的也不少,可是究竟有幾位工作的宗旨與該院創辦的宗旨完全一致呢?假如有些曾經抱著這樣的動機來工作,又有多少能持久呢?
──這只是一份工作,一個過渡時期。
──儘管所獲的薪酬足以過相當優裕的生活,可是與工作的分量及時間相比例太不值了。況且自己開業就可以有更多的錢為主奉獻,支持傳福音的工作。為甚麼放棄機會,自甘糟蹋?
……
假如主耶穌沒有呼召我們作祂的門徒,背上十字架跟隨祂,假如祂沒有叮嚀吩咐我們把福音傳到普天下,傳給每一個受造者,那也就罷了。那許多曾經的奉獻不過是年輕心裏的迴響、大學團契的內容。然而主耶穌若已經說了,那祂就要從我們的行動來判斷我們。
其實不要說到對耶穌基督的奉獻,我們往往連一般人道主義者的理想都達不到。似乎那些「為人群服務」之類的字眼只出現於漂亮的演說詞及騙人的文章中。我們中國人真是一個「四平八穩」的民族,我們會聽到西方的青年人去做「冒險」的事,我們也會欣賞他們,可是我們都不會有那種「傻勁」。
其實奉獻不一定要到非洲荒僻的村落去做missionary doctor,就在我們人口稠密的城巿,或在較缺乏的小鎮,就有著成萬的人需要我們。奉獻的醫生也不一定要直接負起傳福音的責任,在那些掛起了「傳福音」的牌子的醫院裏,病人們會鑑別那些醫術高明、忠於職守而又真正有愛心的醫生們。
奉獻的範圍也絕不限於醫院的圍牆。我絕無意貶低基督醫生私人開業的價值。但當主耶穌說:「你們不能又事奉神,又事奉瑪門。」(瑪門即財利的意思),祂深悉我們將受的試探,預先給我們釐定了原則。
……
親愛的同學:當你唸完了這篇文章,不要馬上過於激動(在你們的年紀,易受感動已經不真是一個德行),冷靜地把它摺起來,夾進日記簿裏。到你三十歲的時候,再把它拿出來。假如那時你還會被它激動,也許你就曉得你當走的路是什麼。
目前,好好地唸吧。不要太多提到史懷哲的名字。(在醫學院的刊物裏看到太多寫史懷哲的詩文,會使我有噁心的感覺。)世界將永遠只有一個史懷哲,可是神的國度仍不斷需要無數的醫生、護士、藥劑師、醫術人員去為它效忠。
原編按:估計寫作年份1970年,後刊於《校園》雜誌廿二卷第二期(1980年)
按《死亡,別狂傲》記敘,1970年秋天恩佩經歷一次病情的大崩潰後,從台灣返港治療。